谢衍蕴

淮山玉。 （9）

Chapter 4

 

 

“喵呜——”

 

通体雪白的猫咪步履轻盈，轻轻一跃跳上沙发，天空蓝的眸子低头凝视沙发上熟睡的男人半晌，然后举起一只前爪，毫不留情地糊了上去。

 

窗帘没有拉拢，明亮晨光透过帘隙照进来，投落大片大片的光斑。日光经玻璃折射，在光斑的边沿印下一轮小小精致的彩虹，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。天空干净而澄澈，云朵被风推着走，一会儿像一匹傲矫的天马、一会儿又团作圆滚滚的白兔。

 

在外一夜宿醉，清晨才回家的周淮深被猫无情地拍醒，迷迷糊糊地一睁眼，正撞上猫咪那双比天空还要蓝上几分的眼瞳。贝斯特已经一整天没有吃到饭，气鼓鼓地跳上主人的胸膛，怒视了不称职的铲屎官一会儿，又举起那只毛茸茸的小肉爪。

 

一见着家里的公主殿下如此盛怒，周淮深那点儿起床气立刻被硬生生地吓没了。和他稍微亲近些的部下都知道，道上周爷看起来凶神恶煞天不怕地不怕，唯独拿家里那只猫没办法，纷纷慨叹当家可真是在家里养了位高贵的公主。也顾不上因着宿醉而剧痛的头了，脸上又结结实实挨过一爪，周淮深急急忙忙把猫咪从身上抱下来，拖鞋也来不及穿就去给公主添粮。

 

贝斯特步履优雅在后面跟过来，果然身怀昔日国王身边御猫的血统，周淮深蹲在一边一面看它进食，一面由衷地感叹。就连用爪子呼人的姿势都那么优雅......周先生摸了摸自己的脸，望着两年下来长大一圈儿的波斯猫，不禁想起这两年养姑娘的辛酸和艰难。

 

他一直觉得傅珺有种中二的隐藏属性，当年抱了猫回来，两个人在一处合计着起名，傅珺想起埃及神话里有位猫神，名字就叫贝斯特。而周淮深觉着还是叫些更可爱的名字好，两人争论了许久也没有定论。最后他们决定各自用自己想的名儿喊猫，让猫咪自己来选择心仪的名字——结果自然是傅珺的贝斯特获得最终胜利。

 

傅先生在道上人缘好，不想猫缘也是一等一的好。贝斯特成日黏着他，两年前周淮深把贝斯特抱回来自己养时，猫咪整日恹恹地不愿搭理他，虽是猜到它是想念傅珺，然而周淮深对此全无办法。一人一猫都是被傅先生抛下的可怜蛋，贝斯特别扭了好一段时间，慢慢也习惯了这样和周淮深相依为命的日子。

 

“......还以为他在外面自个儿过得多好。”周淮深在地板上盘腿坐下来，一只手托着脸，乱蓬蓬的头发像极刚醒的大狮子，两只猫科动物一高一矮对视，贝斯特喵呜一声往他怀里靠了靠。他轻轻叹口气，小心又小心把猫咪拢在怀里，动作熟稔一下下给它梳理毛发。一夜宿醉的缘故周淮深身上的味道委实算不上好，可大概猫咪听懂了他在说谁，一时也没有挣扎，湛蓝眼眸望着主人略显疲惫的脸。

 

他抱着猫坐在阳光里，温暖光芒顺着发尖照下来一路淌落全身，那一瞬的安和宁静令人恍惚。终究有些场景在眼前挥之不去，那人站在长阶尽头倦怠地望下来，意识不清醒时如往常那般拉长声调喊他淮深，两年前他见傅珺的最后一面，那人遥遥站在黑暗中，甚至有些看不清脸，嘈乱中他只记得对方对指的枪口，毫不犹豫洞穿舒云川的心脏。

 

“——他到底怎么了啊。”

 

不说、也不解释，兀自一个人安安静静站在阴影里，是当他周淮深的眼睛附了什么巫术，能够一眼就看破过去和未来吗？

 

贝斯特从他怀里跳开，原来是看见地板上印着的那一痕霓虹，好奇踏过去，猫爪小心翼翼与彩虹相合。然而在爪子按在地板那一刻，彩虹轻飘飘又映落在它雪白的皮毛上，猫咪吓了一跳，举起爪子疑惑地晃一晃。彩虹碎开了，斑斓绚丽的光印，它迎着阳光望过去，湛蓝眼瞳里霞光初生。

 

搁在外套口袋、一整夜都没有拿出来的电话响起来，周淮深回过神，单手撑地站起来。大衣也染了一股酒味，胡乱丢在地上，他从衣服里翻出手机，对着上面的来电显示挑了挑眉。

 

“喂，”昨日刚刚打过一架的青年语调一贯带笑，字音囫囵似乎嘴里咬着什么东西，“早桑号？”

 

“......”周淮深无语，真要说的话，这两年下来也只有这个人没有一点改变吧：“什么事？”

 

那边却好一会没动静，大概是正将嘴里的食物彻底解决，周淮深把手机打开免提放在旁边，开始他的铲屎工程。贝斯特仍忙着和彩虹捉迷藏，闹得累了就往阳光下一躺晒太阳，懒洋洋地喵呜一声。

 

对面宋雩风猛然警觉：“我听见了猫叫？那是猫叫吧？周淮深？你哪来的猫？”

 

“你听错了，”周淮深立刻否决，一面将贝斯特抱起来一路丢到卧室，走之前不忘把门关严：“我家没有猫。”

 

宋雩风意味深长啧一声，当他聋不是，真谢谢他没干脆指猫为狗。没有在此过多纠结，宋三少四顾望了望见没有人，压低声音鬼鬼祟祟道：“跟你说个事儿。”

 

“珺子......”

 

“他怎么了？”周淮深神色一沉，不及宋雩风说完就打断他，语气高度紧张。凭傅珺现在这个样子，再经历一丁点波折恐怕都有可能危及性命，何况昨天自己还......他皱紧眉直接转身去拿玄关的车钥匙，却听见话筒那边宋雩风憋不住噗地笑出声。

 

“你不是被什么给冲着了吧？”宋雩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，“我是说，珺子周末要办酒会，告诉一声外边的人他回来了。就按你这两年在傅家的人缘，谁能给你递请柬啊，这不我给你通个小道消息，打算怎么谢我？”

 

周淮深摸向车钥匙的手指僵了僵，片刻无可奈何地收回来。他倒是想当面狠狠给这位宋三少一拳，可惜手机屏幕阻挡了他的怒火，那边全然不知自己捡回一命的人还在笑个不停，周淮深磨了磨牙，冷着声调问：“地点在哪里？”

 

“喂喂，你不会真要去吧，要是敢去砸场子的话我可绝对饶不了你哦？”

 

“啰嗦，”周淮深轻哼一声，走过去拿起电话取消免提放在耳边。他一路走到窗边，将窗帘向两旁拉开，明亮阳光倏而照亮整间公寓，“时间，地点，请柬，一并发给我。”

 

如果你不肯说也不肯见的话，那就只有我自己走向你去寻找真相了。

 

 

 

 

宋雩风挂掉电话如释重负。

 

他摸不太准自己这回干的事儿算不算坑了自己的好兄弟，可好歹宋三少也算万花丛中过，于情之一字比只谈过一次恋爱的傅珺要通透得多。他不否认傅珺说得对，若是换作别人站在他傅先生的身边恐怕早就把命赔得不剩，可毕竟那个人——是周淮深。

 

依宋三少的眼光看，如果真的有人能够与傅珺并肩，除了周淮深也委实没有别人了。他将手机在指尖转过一圈，刚要离开花园回到别墅，不妨玻璃门从里侧拉开，傅珺手里拿着几张文件站在门口，看见他在此处愣了愣，片刻轻笑：“一早在这里做什么？”

 

“看看风景、倒是你，”宋雩风猝不及防连谎话都没来得及编好，匆匆将话题转移开，“起的这么早？”

 

“有点疼，睡不着，直接起来了。”他笑着摇摇头，“你明知道睡着了对我才是一种折磨。”

 

即便是这样晴朗的天气，他的肩头也披了件厚实的大衣，而他罩在大衣下看起来竟比衣服还要更单薄，站在太阳下仿佛马上要消弭。即便如此他似乎仍然觉着冷，将手里的文件递给宋雩风，一面拉了拉衣领把自己裹得更严实，然后走过去，单手提起窗下一只水壶。

 

清晨草尖凝露，堪堪坠在一线，只要细细的风一拂，露水便啪嗒溅下来晕开浅淡的痕迹。他一手提壶，一手将衣领拉紧，穿过石子径一路向里，在花园的一处角落专门用白色围栏圈过一圈，里面养了一丛玫瑰花。还不是花开的时节，几颗花苞被翠叶围绕若隐若现，他在花丛旁半蹲下来，伸手拂过花叶叶脉。

 

日光格外清透照过来，正好将这一片玫瑰拢括，连带着一旁端详花叶的傅珺，黑色发尾边沿仿若镀了层浅浅的金边。他托着腮神色安宁，眼眸轻轻眨一眨，晨光和笑意一起，转瞬点染整个瞳眸。

 

傅珺一直很奇怪，周淮深看起来粗心莽撞，于花草鸟兽一途却颇有研究。当年的贝贝也是，还有这丛玫瑰花也是——傅家发展至今早以不凭武力作为主要制胜手段，各种谈判酒宴会议反而是家常便饭，傅珺又一贯讲究仪容，总要在西服胸口处簪一朵花做装饰。于是周淮深干脆在花园里自己种了一丛红玫瑰，意料之外长势格外好，每每又有宴会要出席时，他便直接去里面剪下一枝，亲手替傅先生佩在心口的位置。

 

花草如旧，人却早寥落了。

 

不知道周末酒会的时候，能不能等到一朵开放呢？

 

他扶着围栏慢慢站起来，提起一旁水壶，回忆着昔日周淮深教他的技巧给花浇水。水声淅沥，渗过表层土浸透根茎，他又看过一会，转身沿小径走回去。宋雩风仍站在花园入口处，单手插兜倚着门翻手里的文件，见傅珺过来，皱着眉扬了扬那几张纸：“喂喂，你这靠不靠谱啊，这样看的话傅建章完全是兢兢业业敬业典范吧？”

 

“如果真像这篇报告写的这样，利用最少的资源创造最大收入，和他一比珺子你倒真可以考虑一下退位让贤。”

 

傅珺弯下身把水壶放在一边，摇摇头，“我怀疑他和别人有私下的秘密合作。两年前他还默默无名，一夕之间权柄地位仅次家主，我不信没有人帮他。”

 

“......那确实有可能。”宋雩风摩了摩下巴，若有所思：“那么，这位三叔就是你这次酒会的‘猎物’？”

 

“我总得知道现在傅家他的人一共占了多少。我死之后，必须保证家主的位子交到小琤手里，所以也算是提前帮小琤‘狩猎’一下吧？”

 

他这样说着，可神色却仍是倦倦懒懒的，仿佛若不是为着傅琤，傅建章嚣张到他眼前他都懒得管一管似的。宋雩风暗自叹了口气，看对方拢着大衣站在暖阳下，投落在石阶的影子都似乎格外浅淡和微薄。他很担忧好友这样心无挂念对什么都是淡淡的样子，甚至总有一种预感，等傅珺这次回来将剩下的事情都安排好，或许最后的结局也已经不远。

 

所以给掌控一切的傅先生安排一个他掌控不了的人就很必要啊，比如那只看起来张牙舞爪实则很想被揉毛的大狮子......。

 

本该负责在酒会保证傅珺安全的宋三少得意洋洋地扬高眉毛，心里已经谋划出一整套给两人创造独处条件的方案。戏很多的宋雩风默默给自己点了个赞，反正人活在世就是折腾二字，至于是被讨厌的人被迫折腾、还是被爱的人甘之如饴的折腾——

 

这可就是门学问了。

 

 

 

/ 被阿君抛弃的周周和猫+被周周抛弃的阿君和玫瑰花

  and致力于把银河水捞干净搭鹊桥的雩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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